【活動側記】人權星期三@心理社會障礙者的社區支持──臺灣社區中的精神復健
文/艾夏 (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研究及倡議專員)
7月初的人權星期三,我們邀請到中華民國康復之友聯盟張朝翔秘書長、同心圓社區復健中心孫德利主任、台灣精神健康改革聯盟廖福源召集人擔任講者,透過分享他們對臺灣現有的精神復健資源與環境的認識,指出心理社會障礙者在服務體系中容易遭遇的不利處境,以此闡述傳統心理健康服務系統的侷限性,並介紹他們企圖在臺灣在地社區中撐起以障礙者為中心、以復元為導向的精神復健服務的心路歷程。我們同時也邀請到藝術創作者小暗分享自身的生命經驗,以心理社會障礙當事者的角度來詮釋生命中不同經驗所代表的意義,打開我們對不同精神狀態文化的視野。
#現有精神復健服務的侷限
在臺灣,許多的精神復健服務仍是在醫療環境中進行。張朝翔秘書長表示,他在精神病房工作的經驗讓他看見病人在醫院中過著非常機構化、缺乏社會連結且無法實現自我對生命想望的生活。他曾見病患幾乎終年待在精神病院中,連過節都只能遵照醫院安排的方式在院中渡過。這些人被排除於社會之外,只能在醫院中扮演著病人的角色,而其他社會角色都被剝奪。對病人以外社會角色認同的欠缺,也讓他們的生活缺乏重心,即便出院了也很容易因為社會連結脆弱而再度入院。
孫德利主任也提及他有位服務對象表示,一生中最難過的事情就是入院時把小孩交給社工,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看到自己的小孩。雖然社工會說如果在院內表現良好,一個月可以見小孩一次,但當事者本身當然還是想出院、重拾自己的生活,擺脫在受限情況下與自己的小孩被迫分離的狀態。有思覺失調個案雖然表情淡漠,但所呈現出對回到社區生活的想望相當強烈,可明確看到若社區有足夠資源能回應需求,返回社區進行精神復健絕對會是較佳的選擇。
臺灣社會體制常用龐大的分類體系在把人歸類並標籤化,再用這些標籤與類別來認識當事者,卻沒有看見當事者身為人本身的存在意義。對精神病人遂行分類與揀選,根本上建基於照顧體系權責劃分上,專業工作者只關心症狀強弱或是否有退化傾向,並依之決定服務內容與類型。若症狀嚴重或有退化傾向就,把當事者關在機構中,而不關心病人對自己生活規劃的想法或期待。服務提供又以社政、勞政、衛政等做權責劃分,使個別服務非常斷裂而破碎,無法滿足一個人整全的生活需求。這樣脫離現實的服務系統與僵化的服務資源分配,使心理健康服務體制對疾病的回應僅止於藥物治療、症狀改善或以解決社會問題為名的安置服務,無法讓當事者復元。而體制將特定事件問題化的傾向,也加深了精神病患者的污名與社會恐懼。
廖福源召集人也分享過去經營精神障礙會所的經驗,更凸顯會員們在乎的是自己的社會角色與生命意義。會員希望有人陪伴,並希望自己不是被當作病人對待,因此在會所中有同儕支持的生活無論如何都會比在醫院遭遇人際隔離來得好上許多。另外注意的是,藥物或許對壓抑症狀有所幫助,但副作用帶來的功能減退可能反而讓當事者失去對自我生活的掌控,造成更多的失落。這樣的結果都與復元理想背道而馳。
#社會足球 (Social Football)
張朝翔秘書長受到義大利精神科團隊讓門診精神病人組足球隊的做法啟發,在臺灣也成立類似的足球隊。他將喜愛足球的病友們聚集在一起組成足球社團,當時身為職能治療師的自己也與病人們一起踢球,為團隊目標共同奮鬥,共同承擔比賽的勝負責任。透過這樣的歷程,他讓體制中專業工作者與病人變成平等的夥伴關係,建立起彼此間的信任感,讓雙方擁有相同視野,以達到真正的陪伴與支持效果。
義大利精神科醫師畫了球場圖給足球隊,讓大家可辨明每個人在團隊中所扮演的角色。這讓每位精神病患者都藉由足球隊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社會角色,而不再只是一名病人。張朝翔秘書長在帶臺灣足球隊與香港足球隊交流時,也注意到香港精神病友會介紹自己姓名,而臺灣精神病友卻會介紹自己是哪個病房的誰,把自己用疾病標籤化自己的社會角色。可見如何透過參與不同的社會活動,讓精神病患者與其他人一樣擁有多個活躍的社會角色,會是精神復健服務的重點課題之一。
透過在臺灣建立的足球隊,也讓團隊成員們逐漸重拾對生活的熱情與想望。參與者會想離開醫院、回到社區追逐自己的夢想。為此,他們也在團隊中透過合作與共同責任承擔,形成互相的支持與陪伴關係,讓大家更有信心並願意面對社會上種種挑戰。
#社區中的精神復健服務的困境
在闡明醫病關係與機構化環境並非讓心理社會障礙者復元的良好條件後,在社區中進行精神復健就成為新的嘗試方案。要注意的是,社區服務並非只是把執行服務的地點換到社區裡。精神衛生法修法後,越來越多社區復健中心出現,但服務提供的方式還是與原本在醫院中一樣,以症狀治療為主要目的,而非讓患者重拾自我生命意義。服務的核心理念沒有改變,是無法達成讓患者在社區中復元的最終目標的。
要在社區進行精神復健,最大的阻礙之一是社區中的資源欠缺。早前許多有動力想到社區生活的精神病患者,都因為原生家庭無法獨自負擔照顧責任或個案與家裡的衝突並未緩減而沒辦法順利出院。現在有許多NGO正企圖在社區創造新類型的服務,希望能接住期望在社區實現對生活想望的心理社會障礙者。衛福部心健司同時正著手在全臺各地布建心理健康衛生中心,也期望透過中心資源連結社區資源網絡,確實地為心理社會障礙者所用。
另外,社區中精神復健服務同樣也會面臨服務資源間缺乏有效整合與銜接機制而斷裂的問題。有長期陪伴的支持關係,才能形成有效的復健系統,但這是強調權責劃分而不把個案全面需求作為優先考量的現存服務體系無法辦到的。
#創新的社區精神復健服務
作為想創造復元導向社區精神復健服務的一名專業工作者,張朝翔秘書長正積極擴充社區家園服務,在滿足心理社會障礙者居住需求的同時,達到障礙者賦權。在社區家園中,他與住民會建立如足球隊一般的夥伴關係,而不是上對下的專業指導。住民作為生活的主導者,能安心探索自己多面向的社會角色,掌握自己生命的意義,成為生活的主導者。即便有醫療需求,住民也能放心到醫院尋求協助,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能回到社區家園,而不會被關在醫院中。透過提升自我社會關係,發展病人角色之外的社會身分、縮小疾病角色佔比,使其個人優勢得以被看見。依循共同決策的工作模式,心理社會障礙者參與自己生活的每個決定,專業人員再依住民精神狀態給予不同程度的支持,讓住民的復元得以被實現。
孫德利主任經營的同心圓社區復健中心也強調精神復健是一種在當事者原有生活脈絡中,從社會隔絕到與人建立連結的一個歷程。服務使用者剛進中心時,專業工作者會先建立信賴關係。關係穩固後,服務使用者的注意力就會轉到其他服務中的夥伴身上,逐步構築屬於自己的人際交流圈,而專業工作者就能夠慢慢退出。機構界線保持開放,讓社區融合能被實踐。在鼓勵同儕支持、共同參與、自我倡權的環境下,服務使用者重新找回自己的社會角色,建立起生活的動機,擴張人際連結,進而產生功能提升的結果。
廖福源召集人過去在真福之家經營的會所服務模式,同樣是同儕夥伴關係的良好體現。除此之外,他認為要讓心理社會障礙者在社區中復元,提升其社會角色與建立穩定人際關係,根本上而言需要讓社會大眾對「精神病」的看法改變。精神疾病未必只是種疾病,而是一種特殊的生命經驗。這種經驗會影響生活方式及個人對世界的理解。若能以正面的觀點來看待這種集體的「精神」文化,而不用病理化、醫療化的角度來詮釋心理社會障礙者的生活模式,才可以免除其被主流社會排除的困境。廖福源召集人同時也期許臺灣社會能承認「精神」文化的群體性差異,並提倡其建構不同文化論述,讓其精神異質性與生活方式,成為族群的文化資產。
呼應廖福源召集人的觀點,藝術創作者小暗也表示精神病患者只是他眾多社會角色其中之一罷了。比起病人角色,他更重視自己作為藝術創作者的身分。創作藝術作品、辦展覽能夠成為他與社會對話和讓其他人更了解自己的一種媒介。而當自己的作品得到欣賞並激起他人共感時,除了有被認可與接納的感覺,也有相當的成就感。這種透過藝術自我倡權的方式,也會是創新的社區精神復健的一種方法。
#未來展望
雖然社區精神復健服務正開始成長,但一些現實因素的考量仍會帶來服務困境。服務資源斷裂的情況仍未改善,這是持續要面對的問題。部分醫療專業人員仍想維持以專業為主導的服務模式,且疾病化的趨勢並未降低。服務單位若以成本管控為主要考量,那提供多元化服務以因應服務使用者生活自我規劃的想望就會變得不可行。如何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建構出解決精神議題——而非解決有精神議題的人——的工作方法,仍待所有利害關係人共同努力。
總體而言,臺灣社區精神復健服務離完善還差非常遠,但已有一些專業工作者正積極開展創新服務,讓以復元為導向的服務模式逐漸在地方生根。希望在不遠的未來臺灣社會能打破「精神病」的框架,讓這不尋常的經驗被公共化,使得所有心理社會障礙者都能在社區中活出自己,實踐真正的精神復健。
———— 👉🏻 支持人約盟 👈🏻 ————
💓 人約盟愛心碼「1948」
🦀 合理調整募款專案:https://neti.cc/l8a7Np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