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人權星期三:沒被接住的孩子——談少年矯正的現況與展望
文 / 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 研究及倡議專員 鍾羽柔
上個月的人權星期三,我們邀請到桃園地方法院主任調查保護官王以凡,以及人本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蕭伊真,一同在線上會談、討論現行少年矯正制度的流程與問題,還有從公民社會團體的角度,是如何理解這群孩子以及進行溝通。不論你是否參與上次的講座,我們都邀請你透過文字一同回顧或認識現行的體制,以及我們可以如何改變它,造就一個更能保護、接住孩子們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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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孩子會進入司法體系?
當家庭、學校、社政接不住一個觸法的孩子,他就會進入司法前階段的少年保護系統。先由少年調查官負責審前調查,透過家庭訪視、蒐集資料、深度會談,以此勾勒出「以少年為主體」的生命故事,而這正是王以凡主任調查保護官的工作之一。
在她的眼中,這些孩子容易衝動、時常不經大腦做出一些傻事,但仔細去觀察、聆聽孩子背後的故事時,就會發現這群孩子背負著不同的傷痕;有些孩子親眼目睹家人自殺,有些身處在父母有酒癮、會家暴的家庭中,也有孩子從小被棄養等等,而這些恐懼、疼痛,都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要承受的。
研究指出,從小生長在高壓、創傷的環境中,容易影響大腦前額葉皮質層的發展,導致孩子注意力不集中、出現衝動、易怒的情緒,甚至是攻擊行為。這樣的環境也容易使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罹患憂鬱症、容易肥胖、身心狀況不佳,進而追求酒精、成癮性物質,來麻痺自己;或透過偏差、觸法行為,來尋求認同或關注。
這群孩子確實做錯了事,才進入司法體系,但王主任調保官提醒我們「如果是你我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又會長成什麼模樣?」
#進入司法後——#保護管束
在少年調查官梳理出個案孩子的成長背景後,會交由少年法庭來進行判斷,若判決保護管束,再交由少年保護官著手執行的部分。執行的過程要釐清孩子須處理的議題、確認周遭可用的資源、以及司法介入程度。處理的議題從孩子的家庭關係,進一步延伸、牽絆孩子的人際交友、學習規劃、以及未來職涯發展等多重、複雜的問題。待釐清議題之後,則需要透過多元化、不同的專業單位來分別介入,包含第一層保護圈的家庭、學校、社會福利等,以及司法介入的第二層保護圈,共同協力促成少年自我成長的場域。
實際上,要促成讓孩子能自我成長的環境並不容易。由於每個個案的孩子需求不同、各單位需要介入的程度也不一樣,再加上每個單位都有各自的考量與主張,協調的難度也隨之提升。此時就需要透過跨部門的個案討論會議,而在 2019 年《少年事件處理法》(下稱《少事法》)、及其子法規的修訂,其中一個重點就是形成跨領域、跨資源的聯繫網絡,但目前實務上的整合、協力仍有不足之處,讓許多沒被接住的孩子繼續墜落至下一層防護網。
#進入司法後——#安置機構
當學校教育或社區保護管束的保護力道不足以讓孩子狀況穩定時,就可能會進一步考量交付安置機構。王主任調保官認為安置輔導與感化教育都屬於「機構式處遇」,根據《兒童權利公約》第 37 條「對於兒童的逮捕、拘留、監禁必須符合法律規定、作為最後手段、且為最短時限」,法官、調保官及其他相關人員都必須檢視機構處遇是否作為最後手段;而即便機構式處遇作為最後手段,也不能施以過長的時間。
目前的安置輔導是一種殘補式的社會福利制度,除了少數公辦公營的機構擁有充足的經費與較完善的制度外,其他民營機構依現行辦法,僅能獲得政府部分補助。非由政府委託全額支付費用,也導致民營機構容易出現財力不足的情況,進而衍生工作人員過勞、照顧人力不足、劣幣逐良幣等狀況;一旦照顧品質下滑,就更容易出現軍事化管理或發生重大事故,如 2017 年南投安置機構性侵案。
#進入司法後——#少年矯正機關
如果安置機構的保護仍不足夠,就會進入少年矯正機關執行感化教育或有期徒刑。少年矯正學校的三項核心事項分別為戒護管理、生活照顧、以及教育輔導,其中又以戒護管理為重中之重,而這也是問題所在。
在司法尾端的矯正學校,承接的通常是問題較為複雜的孩子,比如容易有暴力傾向或身心障礙少年,面對這樣的孩子需要多元、充足的資源,但現行矯正學校分配到的資源少,以及單一、制式化的管理制度,就容易發生不當對待,甚至出現酷刑行為。如 2013 年因為遭到凌虐,最後在桃園少輔院離世的少年買泓凱,至今仍未查出其死因為何;2015 年彰化少輔院曬豬肉事件,直到 2020 年發生學生攻擊管理員事件,都一再凸顯出機構處遇的問題。
#機構造成的二度傷害——#機構背叛
人本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蕭伊真提到,其實在學校、安置機構、矯正學校之內的孩子,相對來說是相信大人的,但是因為機構體制無法好好照顧孩子的需求;人員教育訓練不足導致孩子受傷;甚至是孩子在碰到侵害尋求協助時,沒有獲得機構回應,對這群機構內的孩子就造成了二度傷害。
一再感到被機構背叛的孩子,也就不容易再相信真心想幫助他的人、以及這整個社會體制。即便這個孩子在機構內與協助者建立良好關係,當他重返社會時,仍容易回到自己熟悉的地下經濟尋求協助,因為他不信任這個社會。因此,蕭館長提醒我們「在提供孩子協助之前,要先確保我們不會再對孩子造成傷害。」
#從機構出來後——#社會銜接
當孩子從安置機構或矯正學校出來以後,可能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保護管束,需要定期安排與少年保護官會面,但這對剛從全控式機構內出來的孩子而言有難度,而此時三重青年基地扮演的角色就是持續鼓勵孩子,讓孩子有動力去會面、並且逐步安排自己的生活。
此外,三重青年基地的工作夥伴也會試圖維持孩子與家長之間的聯繫,除了花時間陪伴孩子,也會協助部分家長面對與處理他們過往的創傷,並擔任家長與社會體制間的橋樑,讓家長能夠逐步信任這個體制。
#對於少年矯正體制未來的展望
針對未來的展望,王主任調保官提出以下建議:
📍#具備創傷知情的能力:教育、社政、司法、矯正等所有人員都應該學習創傷知情,特別是當孩子的家庭功能失靈後,優先會碰到的學校老師,再加上延長學校輔導孩子的時間,便能在前階段接住孩子。
📍#兒少福利體制整合:政府改制後,一項兒少議題被分為多個項目,由不同部門、單位負責,不僅導致孩子的服務被切割,也提高各部門協力合作的溝通成本,而出現政府部門互踢皮球的現象。如果前端兒少福利的體制能夠整合,才能進一步整合孩子的個管服務。
📍#個管連續不間斷:由於前述問題,導致孩子要在學校輔導諮商、家庭服務中心、兒少保護社工等之間徘徊,不斷變換的輔導者也難以和孩子建立關係。唯有透過一案式、不間斷的個案管理,才能促進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減少漏接的情形。
📍#少年矯正教育研究中心:2017 年司改國是會議第五分組決議提到,為了協助這群被一般教育體制漏接的孩子重返社會,需要成立矯正教育研究中心,來結合矯正、教育、心理、技職等多元類別之專家,進行矯正教育內容滾動式的設計與修正,但目前法務部、矯正署仍未落實。
📍#自立培能:所有的孩子在進入社會獨立生活時,所需要的能力如管理情緒、人際關係、理財、就業等,要仰賴家庭、學校、機構在成長過程中去培養。因此,對王主任調保官而言,矯正教育最重要的不是國英數社自,而是這些自立能力的培養與訓練。
📍另外,蕭館長補充應 #建立對孩子友善的機構環境。為了避免孩子不信任這個社會體制,包含學校、安置機構、少年矯正學校等機構均應建立對孩子友善的環境、對社會信賴的機制。
#少年工作的關鍵
王主任調保官認為少年工作的關鍵在於「#陪伴」。由於孩子的改變需要時間,因此在陪伴的過程中就必須包容與等待。而具備創傷知情的能力,會提高對孩子的包容度,也更能撐住孩子到達穩定狀態,直到孩子成熟、朝向自己選定的方向前進時,再放手予以祝福,這就是少年矯正。少年矯正是一個漫長的進程,需要社會與各界重要他人的協助與支持,陪伴孩子一步步調整。
蕭館長則分享到「#要先知情自己,#才有能力知情孩子」,當她在面對、協助少年,有時候也會出現負面情緒或壓力,但只要好好釐清、如實面對自己的狀態,並跟孩子說明,就更能夠理解孩子,也更容易與他們建立關係。
透過兩位講者分享的內容,可以了解這群孩子背後的故事、現行保護機制的問題、對未來體制的建議、以及我們如何面對這群受傷、沒被接住的孩子。體制的改變,也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需要大眾持續的監督。我們邀請你,一同持續關注少年矯正的議題,讓我們的社會能夠承接更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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