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是怎樣煉成的—ADA與美國障礙權利運動史

2020年7月26日是美國身心障礙者法(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 ADA)通過的三十周年紀念日!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比起回顧該法案在法制面上對障礙者權利的影響,人約盟想在今天特別感謝於1990年代的障礙權利運動乃至今日仍然努力奮鬥的障礙者們,如果沒有他們的挺身而出,障礙者將難以成就如此壯大的組織,進而表達自身的權利與訴求,最終影響政策與社會的改變。

ADA的通過並非美國障礙權利運動的起點或終點,它也不是憑空而生,或因執政者一時憐憫所致;相反地,ADA的促成,是美國各地的障礙者,長時間內在原有的社群中形成具多元性的組織,這群地方組織們又聚合成更大的全國力量,從各個社區、學校、州政府,到華府特區的國會大廈。

透過今日懶人包,我們想回顧在ADA頒布前的抗爭運動,這些抗爭運動被視為障礙權利運動上的重要事蹟,運動的曝光一步一步地引起美國大眾的注意,進而轉為社會意識覺醒的群眾壓力,讓國會與政府逐漸重視障礙者的基本權利;比起往日以殘補福利、以慈善行動彌補障礙者的「缺陷」,ADA是美國正式在國家層級平等承認障礙者,並負起國家義務保障其人權,而ADA的倡議,也是由障礙者在一次次的抗爭中,以主體身份表達訴求,由下而上的影響決策。

究竟美國的障礙權利運動如何承繼各派社運,促成ADA?

就讓我們透過懶人包來看看。

今天我們要來講ADA在1990年代通過時的時代背景,以及美國的障礙者如何一步一步形成組織,透過各式各樣的動員、投書、抗爭;這些由地方的少數人發起的零星花火,透過媒體的力量逐漸進入能者大眾的視野,進而促成法律的頒布。

💭該圖為ADAPT組織於舊金山訴求ADA草案通過的抗爭遊行,左起為「ADA之父」Justin Dart, 年幼的Jennifer Keelan與其母親,障礙權利運動者Bob Kafka與Diane Coleman。

美國的身心障礙法,簡稱ADA,該法的通過並非一手由國會與政府菁英所決定,而是來自各州的障礙權利倡議者,除了NGO、相關領域的學者外,也凝聚了許多不同境遇的障礙者。

這群倡議者們的集結,使得從下而上、從地方社群到聯邦修法、從殘補式福利到「自我倡議(Self-Advocate)」主體的障礙權利運動成為可能;障礙權利運動與美國民權運動和學潮世代擁有相同系譜,與黑人、女性、兒童等各種身分的公民運動不僅是承繼關係,也相互影響建構。

障礙者首次進入美國能者大眾的視野,來自於一場全聾學院的學生抗爭。1988年的高立德大學校長選舉抗爭(The Gallaudet Student Protest),也作Deaf President Now (DPN)運動。

此次抗爭起因於一場董事會內的校長選舉,推舉聾人校長一直以來都是校內學生會與全國聾人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the Deaf)的共同訴求。而這次選舉中的三位參選人就有兩位擁有聾人身份,其中一位是該校校友與生物老師Irving King Jordan,之後也成為支持這場抗爭的參與者。

3月6日,一名能人候選者Zinser勝出校長選舉,贏過另外兩名聾人競選者;無法接受的學生與抗爭者在董事會會議的飯店前示威,董事會成員之一Jane Spilman代表出面,但卻脫口說出「聾人無法在聽者的世界中工作(deaf people cannot function in a hearing world)」,引起抗爭者回到學校進行更大規模的抗爭;選舉隔天(3/7)抗爭者採用圍城戰術(barricade),用腳踏車鎖與巴士擋住學校大門(並將巴士輪胎放氣),只允許特定人士進出校園。

💭當時學生運動留下的影像紀錄

圍城戰的抗爭者提出四大訴求:

  1. Zinser下台,重新選舉
  2. Jane Spilman立刻辭職
  3. 董事會應有一半以上聾人(當時能人與聾人代表為17:4)
  4. 不得對抗爭參與者秋後算帳

董事會於四天後(3/10)的記者會上宣布接受四大訴求,該事件也因獲得ABC全程採訪播出,進入全美公眾視野。

大憲章被譽為民主憲政體制最早的文書,在婦女爭取平等投票權(普選制)時就曾被引為運動的象徵。該象徵延續歐陸啟蒙運動傳統,人民與王權訂定契約,爾後享有基本權利的歷史意義,障礙者大憲章亦作為障礙者欲與能者政府間訂定契約,透過這樣的合意契約,障礙者如同能者一般成為平等、權利受保障的公民。

障礙者大憲章運動是由8500位障礙者進行聯合捐款,買下1990年2月7日的華盛頓郵報全版廣告。該投書標題為「謹代表430萬美國障礙者向國會傳達訊息(A Message to Congress from Representatives of 43 Million 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由有「ADA之父」之名的障礙權利運動者Justin Dart起草,其妻Yoshiko Dart負責用打字機列出8500位捐款者姓名。該投書目的主要向總統、司法部長與其他支持ADA草案的官員進行信心喊話。

該投書很快引起ADA法案提出參議員Tom Harkins的注意,並在刊登後一星期,Justin獲得了接見布希總統的機會。而在ADA通過後,總統也向其寫下親筆信道賀。

💭當時的投書內容

「我們在60年代的民權運動遺忘了障礙者的權利(What we did for civil rights in the ‘60s, we forgot to do for people with disabilities.)」來自科羅拉多的ADA法案推動參議員之一Patricia Schroeder如是說。

1990年3月12日,分別來自美國30州的1000多名示威者聚集在華府國會大廈前,抗議前一年在參議院通過卻在眾議院擱置的ADA法案。此次示威的參與者多為來自ADAPT的成員,該組織為全國性的區域聯合組織,早在80年代便致力於倡議可及性與無障礙的公共空間。

Capitol crawl其實是3月12日當日一連串示威行動中的一環;在經過白天的遊行與抗議後,六十名障礙者拋棄輪椅與輔具,在親友與媒體大眾的鼓勵下,徒手爬上國會山莊的78階石子階梯。因為大多數參與者僅能依靠臂力爬行,這場行動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然而在攀爬過程中,他們的口號卻一直沒有停下:「我們要什麼?ADA!什麼時候要?現在! (What do we want? ADA!When do we want it? NOW!)」

💭capitol crawl的影像紀錄:https://vimeo.com/322101243

也許對於第一次得知此次抗爭的人來說可能非常震驚與憤怒,如何能讓無法行走的身障者暴露於侮辱性的抗爭手段並以此奪取大眾目光;然而capitol crawl係純然由障礙者自行策畫的抗爭,參與攀爬的抗爭者皆是自行評估能力依其意願而加入的。

這場攀爬血淋淋地呈現障礙者在能者社會的標準中所面臨的阻礙與敵意;一般人能輕易走上的階梯,對於肢障者卻要以如此屈辱且耗時的方式才能到達,而這就是當一個國家與社會忽視障礙者的權利與需求所致。

[抗爭使擱置的法案光速通過!]

Capitol Crawl直白而真實的抗爭意象引發了更多後續示威行動,而其所帶來的媒體關注更加速原本被擱置的草案審理程序。

四個月後,ADA法案正式在眾議院通過,提出法案的民主黨參議員Tom Harkins在法案通過時同時以手語表示「自己在電視機另一端的親弟將會很高興知道這件事。」

Capitol Crawl直到現在,仍舊被美國與全世界的障礙權利運動者視為促使ADA通過的指標性抗爭運動。

💭該圖為布希總統簽署ADA法案時留影,Tom Harkins(右四)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