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exels.com

◎文：崔寶維（捷克籍律師、學者，曾任職於捷克酷刑防範機制）^[i]

2014年，捷克國家酷刑防範機制（National Preventive Mechanism, NPM）制定了一項計畫，將針對全國私立的老人之家展開規律性與系統性的訪查。由於過去很少有人檢視這些機構中老年人的生活條件與待遇如何，故有必要瞭解他們是否擁有免於受到酷刑或其他形式不當對待的足夠保護。

在捷克，為有密集照顧需求之老年人提供服務的機構可分為一般的老人之家（533所）以及提供給失智者或其他精神障礙的專門機構（352所），有些提供給障礙者的機構（205所）也包含老年人入住。至於未經官方登記的私設機構，確切數量則未可知。

捷克NPM在2006、2007、2008與2013年都曾針對老人之家展開訪視，故2014年的系列訪視行動可說是後續追蹤計畫的一部分。這次，NPM特別鎖定了未向國家登記、非法提供社會照顧服務的機構，因為這些地方通常更容易發生酷刑與不當對待。

突襲訪視老人之家，遏止非人道作風

某天下午，由四名律師與醫學專家所組成的訪查團隊啟程來到一間老人之家。由於NPM的行程皆未事前公告，我們首先找到機構的管理者解釋我們的來意、職責與權限。僅僅幾分鐘的初步談話後，我們便開始訪視該處的建築設施，包括寢室、廁所、護理室等，並詢問居民在此生活的經驗，也與護士及其他員工談話、檢閱醫療紀錄等文件。雖然從一開始與管理者的對談和正式文件上還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接下來我們將會看見一幅截然不同的現實景象。

進入生活區域後，我們立刻觀察到顯示照護品質低劣的種種跡象，甚至是到達不當對待的程度。大多數的房間都充斥著尿騷味與隨地散落的尿布，藥物與涉及個人敏感健康資訊的醫療記錄也都自由開放取用與閱覽，未受控管。我們還在一個房間看到一塊沾染血跡的地毯。很快地，我們發現這裡的居民多為重度障礙者，其中一些人具有精神障礙，但是機構卻未提供適當的精神照護。該棟建築也沒有電梯，這使得無法行動與使用助行器的長者無法自由離開房屋呼吸新鮮空氣。我們也從一些護理文件中找出長者經常跌倒或其他受傷的記錄。

此外，夜班值勤人員的筆記提到有居民不斷敲門尖叫要離開房間，這讓訪查團隊懷疑該機構似乎會將一些居民整晚鎖在房裡，即便這樣的作法違反本人意願。為了確認這項指控，我們決定在夜間進行監視，並在同一天晚上再度訪查該機構。令我們震驚的是，總共有12人被鎖在他們的房間裡，包括具有精神障礙、需要持續關照的老人。更糟糕的是，除了坐在大廳的接待員外，這間老人之家竟整晚都沒有任何一位醫生、護士或照護人員駐守。也就是說，那些飽受疾患困擾的弱勢年長者就只能徹夜關在上鎖的房間裡，沒有獲得幫助的可能性。後續的訪查還揭發了關於營養不良、衛生條件與健康照護等方面的不當對待情形。^[ii]

最後，捷克NPM將這些調查結果與建議詳盡寫進訪視報告中，其中最主要的建議即是要求該機構取得合法執照，否則即應停止營運。將訪視報告發送給該機構管理者後，捷克NPM也要求對方說明預計採取的改善措施與具體時程。然而這項建議最終並未獲得機構管理者的採納，雙方無法展開建設性的對話，這個案子也就轉交至檢察單位啟動相關程序。捷克NPM則是向社會大眾公開這份報告的內容，以告誡長者與家屬務必慎選照護機構。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行動協助遏止了該機構的非人道作風。除了公布針對該機構的訪視結果，我們也發表了訪視老人機構的全面觀察，這些報告引起了社會各界對於老年人在社福機構之權利與待遇的廣泛討論。尤其是關於老人機構整體情形的摘要報告，在發佈記者會後隨即引起社會大眾的強烈關注。NPM也將這份報告發送給相關團體以及與社會照顧機構銜接之醫療院所等，引導相關法律與實踐的系統性改變。

例如，在NPM的建議之下，捷克政府命令勞動與社會事務部（Ministry of Labour and Social Affairs）部長採取措施確保老年人與障礙者享有可得之社會服務。捷克政府也接受了有關未登記之私設機構的系統性建議，包括修法強化檢方在這類機關中的調查權限，以確保年長者不會再遭受不當對待。多虧NPM所創造的社會動能，這一波改革現在也仍在捷克持續發酵。

註解：

1. 本文為國家酷刑防範機制的旅行手記（NPM Travelbook）專欄系列文章，由捷克籍律師、台灣民主基金會前博士後訪問學人崔寶維（Pavel Doubek）撰寫，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研究員蔡逸靜編輯與翻譯為中文。原文同步刊登於本聯盟英文版網站。
   
   
2. 值得說明的是，捷克NPM用來評斷照護品質優劣的標準，並非單純依據國內相關法規，而更多是參照了歐洲防止酷刑委員會（European Committee for the Prevention of Torture, CPT）的標準與歐洲人權法院（European Court on Human Rights, ECtHR）的判例法。評估過程亦須將環境脈絡納入考量，而捷克監察使本人也經常與NPM團隊討論判斷「品質低劣」之照顧服務的評估程度。